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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忘挖野菜的经历

文/刘方计（山东）

当下有一种时尚，那就是追求绿色。春暖花开，清明前后，挖野菜正当时。特别是城里人，每到这个季节，那可是不分男女老幼，在职与否，都愿意到乡下去挖野菜。这叫返璞归真，挖得是兴，吃得是趣。

我小时侯，也时兴挖野菜，那时候挖野菜可不是时尚，而是需求。如果不挖野菜，就得饿肚子。那时挖的是艰辛，吃的是痛苦。想想那时挖野菜的情景，真是百感交集，欲哭无泪啊。

记得闹灾荒那年，我只有七八岁。七八岁啊，一二年级的学生，本该是备受呵护的花朵，我却没有享受到现在儿童那样的福分。现在孩子放学的时候，爷爷或奶奶，姥爷或姥姥，爸爸或妈妈都等在学校门口，放学了，接过孩子的书包，嘘寒问暖，迎上车接回家，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，含在口里怕化了。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，放学回来，不用大人吩咐，在路上，先要考虑好挖野菜的地方，和谁一起，挖什么菜，放下书包就拐起挖菜的篓子，直奔目的地。

那时孩子们都挖野菜，而且是天天挖，哪儿有那么多野菜可供挖啊——苦难的岁月，野菜也苦涩且稀缺。到了田地里，谁也不吱声，全神贯注，盯着地里，同时发现一棵野菜，那是要抢的，好伙伴往往为抢一棵野菜反目成仇，甚至打得头破血流。记得有一次，我和一个玩伴一起到东泊去挖野菜，我们同岁，他长得比我矮小，我们俩同时发现一棵道车穗（车前草），他跑得没我快，就先喊了起来占着：“我先看见的，不能挖。”我哪管那么多啊，飞奔过去，刚插上铲子他就到了，争了起来。 这棵野菜被撕扒碎了，谁也没得到。为这事，我们好长时间不说话，也再没一起结伴挖过菜。现在想想，都为了啥啊，不就是一棵野菜吗？可那时多挖几棵野菜，就能解决一人一顿的饭食啊。根本的生存欲望，能考验人性的厚薄啊。

我们那时挖的野菜种类繁多，真是敢和尝百草的神农相比，再不济也可和写过《本草纲目》的李时珍相比，到现在我能叫上名的野菜还不下十几种。那时苦苦菜、面曲曲、荠菜、马齿苋那都是上等的好菜，没人能挖上几棵，因为这些菜物性平和，可以直接食用，早就被挖稀了。能挖的多是米粒菜、麻雀菜、麦粒蒿（麦蒿）、土疮棵子（泥胡菜）等，这些野菜不好吃，需要回来特别处理，但毕竟可以果腹，也受到挖菜者的“青睐”。这些菜都是生长在野泊里的。后来我们就把注意力放到山上了，山上的野菜比泊里好挖，因挖的人相对要少一些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和很小的孩子去不了。山坡挖的野菜多是扎扎花（丹参的土名）、板凳腿、西瓜香等，特别是扎扎花，出货，一墩一墩的，薅回来馇渣吃，喷香。西瓜香则是烀饼子吃，真是 美味。所谓美味就是能填饱肚子。

再后来，山上的野菜也挖光了，我们由挖野菜拓展到撸树叶子上了。春天，树上的叶子刚发芽，嫩得很，宜吃的树叶子当数刺槐叶，加热水焯过后，豆绿嫩*，色味俱佳。在我的记忆里，灾荒那年，没见过刺槐开花。原因很明显，叶子都不等长成就都撸吃了，哪还能开出花来啊。其次是榆树叶子，它比刺槐叶子出货，没有怪味，从榆钱到榆叶，从春天可以吃到秋天，可谓长命菜，长年吃也不犯毛病。最难吃的是枰柳叶子，那叶子有*，我们小时候用它药过鱼，撸几把枰柳叶子，揉碎扔到上下堵住的水湾里，不一会儿鱼就会翻肚皮浮出水面。就是这样*性的菜，也是我们度饥荒的野物。吃枰柳叶子费事，通常都是撸梢上端的嫩叶子，下面的老熟叶*性大，不能吃。撸回来后，妈妈烧热水焯一下，然后要浸泡好几天才吃，虽然浸泡了好几天，但吃起来还是有苦味。

唉，想想靠野菜度日的那几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啊。记得有一年四队种了一些荞麦，刚长到有一虎口长，红梗绿叶，嫩油油的，十分惹人。那天我挖的野菜刚能盖住篓子底，不敢回家，就薅了一些荞麦苗，上面盖上野菜，心想，这下可不用挨揍了——为挖不着菜，我没少挨父亲的揍。哪知刚要出地，就发现看山的“鸡蛋滚子”蹲在地头上，他肯定看见了我，等着抓我现形呢，吓得我赶紧缩回了玉米地里。那时春玉米已有人头老高了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不怕吗？天都快黑了，可那人还蹲在那里，我吓得浑身颤抖，要是来了狼咋办啊？那时我们山里时常有狼出没。我吓得小脸蜡*，豆大的汗珠流到了眼里。我哭着跑出了玉米地，不情不愿，又无可奈何，束手就擒了，嘴里不断央求：“饶了我吧，饶了我吧，我以后再也不敢了。”哪知他就是不依不饶，还吓唬我，要把我爹抓到大队去说说。父亲是要脸面的人，是我们家的顶梁柱，父亲要是为了我薅了几棵荞麦苗丢了脸面，我多么对不起爹啊。这下我更害怕了，哭得内衣都湿透了，可谓心惊胆裂。

后来，我父亲为这事和他理论过：“孩子薅荞麦是有错，孩子做事娘不知，你不该吓唬他，才多大的孩子啊？吓出个毛病怎么办啊？”那件事以后，我父亲再也没为我挖不到菜而训我打我。而和我过不去的“鸡蛋滚子”终因为人不厚道而打了光棍，晚年和外村人搭伙，客死他乡了。现在因野菜想起他，丝毫没有仇恨的意思。野菜翻动的不只是食欲，还有对岁月流逝的人和物的追忆……

在教育界多年，曾经有模有样地给孩子搞过抗挫折教育。每每听到这些堂皇的字眼，我就苦笑，我的挖野菜的经历，何只是挫折啊！把你逼到生存的边缘，只要你有求生的欲望，什么样的苦都不在话下，这不是典型的抗挫折吗？

儿时是过得苦，但这是我一生的财富，虽苦犹乐。挖野菜我曾和伙伴们钩柿烘尝过甜头；也曾和伙伴们用春柳条做过柳笛，吹出过抑扬顿挫的曲调。挖野菜的童年使我读懂了人生冷暖，挖野菜的童年也使我学会了勤俭朴素，挖野菜的经历，为我的人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童年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源泉，而野菜则是那个年代最朴素、最神圣的标签。